就在我與化妝品界的教父及慈善家倫納德?勞德(Leonard Lauder)相約共進午餐前的幾周,他曾給我發(fā)過這樣一封電子郵件:“問題是:在何處見面?若是談?wù)摍?quán)力話題,采訪地點就在四季酒店(the Four Seasons);若是談?wù)撁襟w話題,采訪地點就在邁克爾餐館(Michael’s);若是探討藝術(shù)界話題,地點就選在惠特尼美國藝術(shù)博物館(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我回復(fù):您定。于是他選中了四季酒店。然而就在我們午餐會前一天,他的秘書打電話給我,“您能跟勞德先生說幾句話嗎?”她問。電話中他一上來就說:“我們約好今天一起共進午餐。”我說,沒錯,是在四季餐廳,我正與你秘書敲定此事呢。
“稍等一下!”他說。“聽我說咱這次午餐會去哪兒。我昨天去了四季酒店,那個地方死氣沉沉!我們應(yīng)該找個熱鬧點的地方。咱們?nèi)ミ~克爾餐館吧,那兒動感十足。”就依你,我說,并提前幾分鐘趕到了邁克爾餐館,原因是作采訪時,我喜歡先行趕到會談地。但沒想到勞德先生已經(jīng)捷足先登了,他坐在靠凸窗的那張主桌旁,沐浴在陽光里,身穿藍色泡泡沙西服,扎著領(lǐng)帶,還配著渦紋花呢裝飾方巾(pocket square),他坐那兒能縱覽整個餐廳。“我先到了!”他高興地激將我。“我可不想讓馬克?雅可布(Marc Jacobs)那樣的事發(fā)生在我身上。”
“馬克?雅可布那樣的事”是指我曾邀這位LV設(shè)計師參加與《金融時報》共進午餐訪談會,當(dāng)時采訪首先從他遲到說起。換言之,甚至就在我們坐定開吃之前,勞德就以實際行動表明:首先,他很在意我心情快樂與否,即便他是采訪對象;其次,他能在短時間內(nèi)在任何地方訂上自己中意的餐桌;再有就是這個地方他已事先踩過點了。
這表明了他一貫的策略:“我會竭盡全力于我有利的方向做事,我知道你知道我會以身作則,你也心知肚明,但今天咱倆不談這問題,因為咱倆都要聰明許多”,這一點讓人印象深刻。他設(shè)法同時做到奉承與操控――仔細一想,覺得這很準確地指出了化妝品界高管成功所需的能力素質(zhì)(或者就此而言,所有高管皆是如此)。例外情況是:77歲的勞德已不是化妝品界的高管了。
“我已經(jīng)退休了!”他笑著說,揮手示意提面包籃的服務(wù)員走開,于是當(dāng)服務(wù)員走到我跟前時,勞德說,“不,不!她也啥都不需要。”
事實上,我說我需要。
“真的嗎?”他看上去有點吃驚,然后開始自責(zé)起來:“你很苗條,所以我自以為你不需要。”他要了份不加橄欖的尼斯沙拉(Salade Ni?oise),又要了一個空盤子,還要了點調(diào)味品,然后湊近我跟前說:“每天早晨,我喝一杯無脂酸奶,若桃子上市時,就吃一個切成片的桃子,還有薄薄一塊全麥面包。早餐就只吃這些東西,我可不想長胖,還想保持好體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胃,停了一會兒接著說:“你覺得我是A型血的人嗎?”
實際上,要我說:若是倫納德?勞德退休,那我就該是核物理學(xué)家了。
“哎,現(xiàn)在我是公司的名譽主席,”勞德說。“公司薪酬委員會的負責(zé)人迪克?帕森斯(Dick Parsons,時代華納(Time Warner)前CEO)對我說,‘您不能再領(lǐng)正常的薪酬了,我們該怎么辦?’所以我們對此進行了討論,他對我說,‘按天給您津貼如何?’我說,‘行啊’。然后他又說,‘但我們得上有封頂。’我說,‘可以’,我上了6個月班,這就是我今年按日領(lǐng)津貼的最高上限,所以嘛現(xiàn)在我屬于免費上班,”他笑著說。
“當(dāng)然,我是公司最大股東,因此嘛,我也算為自己打工。但是我經(jīng)常說我上班就得有報酬。為什么我老提這樣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呢?”但當(dāng)我正要說時,他已經(jīng)接著往下說了:“因為這是我從商以來最快意的時刻。如今的公司是跨種族、多品牌、跨空間、跨國經(jīng)營!現(xiàn)在真的是其樂無窮!”
勞德肯定清楚。1958年他從母親艾絲黛(Estée)手中接過公司(創(chuàng)辦于1946年)起,一直在從事化妝品行業(yè),雖說自他出生后,他一直非正式地涉足此行業(yè)(除了兩年在海軍服役外)。他親眼看到公司年銷售額從1958年的80萬美元飚升至如今的50億美元,從只在一國發(fā)展到如今在全球140個國家開設(shè)門店,旗下品牌從一個發(fā)展為29個,并成功使公司上市,還把它發(fā)展成為全球化妝品五大巨頭之一(位列聯(lián)合利華(Unilever)與寶潔公司(Procter& Gamble)這樣的大眾市場公司之后)。他已將公司交由兒子威廉(William)掌舵,威廉如今是公司的董事長。巧的是,威廉也在邁克爾餐廳,他走過來向父親打招呼,并與之商討送自己女兒到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事。
經(jīng)營化妝品讓勞德成了富翁――去年的《福布斯》富豪榜上,倫納德?勞德位列第212名,公布的凈資產(chǎn)達42億美元。他在紐約第五大道(Fifth Avenue)有一套專門收集藝術(shù)品的復(fù)式公寓,在弗羅里達、瑞士以及紐約州北部均有豪宅。他與他弟弟羅納德(Ronald)共同出資在母校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商學(xué)院創(chuàng)建了勞德學(xué)院(Lauder Institute),賓州大學(xué)快成勞德家族成員共同的母校了(威廉曾就讀于此,羅納德的女兒、現(xiàn)雅詩蘭黛副總裁兼創(chuàng)意總監(jiān)艾琳(Aerin)也曾就讀于此)。勞德與妻子伊芙琳還在紐約紀念斯隆-凱特琳癌癥中心幫助設(shè)立了伊芙琳?勞德乳腺癌研究中心(Evelyn H Lauder Breast Center at Memorial 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2008年,他與羅納德一起創(chuàng)建了老齡化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Aging),幫助研制治療阿爾茨海默氏癥(Alzheimer's disease,即老年性癡呆)的臨床新藥。
由于沒有正式頭銜,當(dāng)我問他該如何定位自己目前在公司的角色時,他告訴我,“道德核心人物。”鑒于目前世人對大公司的普遍評價(越來越把它們看作是一群唯利是圖的強盜資本家),我覺得這算是個蠻有趣的稱呼。
“我不覺得公司執(zhí)行家長制有啥不妥,”勞德說。“我們公司的家長制氛圍很濃。我們有非常不錯的健康計劃――我們對員工體貼入微。”我們點的沙拉端上來后,勞德開始把他點的帕爾馬干酪(Paternalistic Parmesan)夾到所要的空盤子中,我就問他說這話什么意思。
“我們有位高級銷售代表患了癌癥,她的醫(yī)生告訴她將不久于人世。她給我打電話,哭得很傷心,我馬上叫我認識的一位醫(yī)生給她看病,并讓秘書用專車接她去看醫(yī)生,如今她活得好好的,”他說,正色看著我。“只有手下員工想讓你成功,你方能成功,”他說。
勞德描述自己目前另一個角色是“首席教官”( chief teaching officer),他清楚地意識到要把自己一生積累的真知灼見向員工傳授。他如今仍在公司做的一件事就是舉辦各種各樣的員工培訓(xùn)班。比方說,他舉辦的一個培訓(xùn)班,通過研究卡卡圈坊(Krispy Kreme)、星巴克(Starbucks)以及家得寶(Home Depot)等經(jīng)典案例來探討“怎么與其它公司處好關(guān)系,怎樣會交惡”,勞德說,他在培訓(xùn)班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紙袋里取出香奈兒五號香水(Chanel No 5)、倩碧(Clinique)、樂之餅干、納貝斯科(nabisco)與可樂,然后問培訓(xùn)員工這些產(chǎn)品共性的東西是什么。他問我,停了一會兒就說,“告訴你吧,它們不胡搗鼓自己的標識和色碼。”
在課上,他總結(jié)了十條承諾以及諸多禁忌。他喜歡做標牌。其中一個寫道,“就直截了當(dāng)拒絕。”這指的是零售合伙人可能想讓推銷雅詩蘭黛的銷售員做勞德不允許做的事。勞德反復(fù)灌輸他的員工:對奢侈品牌來說,最最重要的是控制式分銷。“上周五,我召集倩碧高級銷售總管開了個會,我談了很多關(guān)于能力的問題,”他說。“能力就是俘獲消費群的擁有者:品牌或零售商。如果員工擔(dān)心會得罪重要的合伙人,我就舉起另一標牌:‘一切歸咎于倫納德’。”
勞德是個演技高手――他所說的話中,就象雜耍老手一樣顯得游刃有余,這讓我想起了鮑伯?霍普(Bob Hope)以及其他表演高手,多年來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觀眾欣賞他們露一手,似乎他們一直在臺上表演似的――但這個角色他已習(xí)以為常。早期了解他的人老說他“靦腆”。談及他年輕時的樣子,他說:“過了50年,我才意識到自己年輕時是多么帥。”
他湊到我跟前說:“你知道嗎?我當(dāng)海軍時,腰圍是34英寸,現(xiàn)在也就是35、36英寸的樣子。”他說當(dāng)兵的經(jīng)歷讓他脫胎換骨:“讓我明白該如何當(dāng)好頭。”
從海軍退役后,勞德立下了宏愿:要把他母親創(chuàng)辦的公司發(fā)展成為化妝品界的通用公司(General Motors)。“剛開始,在美國本土市場銷售化妝品不費吹灰之力,我們把產(chǎn)品賣給有抱負的女性。上世紀60年代,美國郊區(qū)每天都有新商場開張,它們就是我們的客戶。但我萌生了另一個想法:我要進軍國際市場。”
他選中了英國,大家都說他瘋了――都說“英國人沒錢,不會花這么高價格買化妝品的”,但1953年,他曾在倫敦呆過,看到“絲毫沒有復(fù)興的跡象,一切死氣沉沉,”1957年他隨美國海軍再次來倫敦時,“我看到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所以我知道勸我的那些人都錯了。我心里想,‘腦子里有好點子時,千萬不要因為別人的勸而打退堂鼓’。”
1989年,他以同樣的銳意進取精神進軍前蘇聯(lián)市場――“有人對我說,‘你怎么能把化妝品賣給共黨呢?’再往后到了1993年,我進軍中國市場。公司上市是1995年,動因主要是考慮到家族因素”――他說有些家族成員需要更多流動性資金――但他話語之間,略帶一絲遺憾。他的個人生活如今很安逸,但公司生意卻越來越難做。
“我做的最痛苦決定就是放棄權(quán)力,”他說。“我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yīng)。2000年,我從CEO位子上退下來,請弗雷德?連翰墨(Fred Langhammer)執(zhí)掌公司(目前的CEO是傅懿德(Fabrizio Freda))。有時我倆商討(或爭論)時,他會以盡可能委婉的口氣提醒我,‘倫納德,您已不再是CEO。’在此情況下,我知道自己是對的,對方是錯的,但我還得按對方的意思辦。這樣的問題以前也發(fā)生在我母親身上,她為了讓別人(也讓我)照她的意思辦,也頗費心思,但有時你得接受這樣的現(xiàn)狀:對方也許與你行事方式大不一樣,但那并不意味著對方做得糟糕。”
說到這兒,他又點了冰牛奶咖啡(cappuccino),我則點了薄荷茶。“我每天喝三杯咖啡,因為我的老年癡呆癥基金會主席曾看到一份芬蘭人的研究報告,說成年人每天喝三到四杯咖啡會有助于防止得老年癡呆癥,”勞德說。“我們是否再來點餅干?”他問我,隨后要了些。但端上來后,他卻壓根沒吃。
“這就是我思考的公司未來發(fā)展方向,”他轉(zhuǎn)而說。“美國國內(nèi)的力量對比已經(jīng)從大企業(yè)轉(zhuǎn)至消費者手中。名人的時代已漸行漸遠,對富人以及名人的敬畏感也正在消失。社會上層出不窮的是精明的購物者,以及足不出戶的觀念,界定得很寬泛。”他又要了一杯咖啡。“我的觀念要比其他人超前10至20年。但我現(xiàn)在對此只得保持緘默。”
他嘆了口氣。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多么苦口婆心地說教,也不管他對自己的飲食如何挑剔,他也“不能保證30年后,公司還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30年后,我能保證的是公司會不同于現(xiàn)在。”
這時,他突然叫道還有其它約會,他得馬上走。我準備買單。他吃驚地看著我。“今天可吃了好多喔!”他說――雖然我早就給他同行的手下人打過招呼今天由我買單。我知道這是玩笑話,這一點他也心知肚明,所以即便他起身準備離開,我還在等他給我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