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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果的搶劫
拉扯著不情不愿的胖子,和搖擺不定的小康,小龍出門了。那是6月15日的晚上,天氣已經(jīng)熱了起來,廣場上聚集著消夏納涼的人。女人穿上了輕薄的裙子,身上只背著小小的皮包,有的男人只穿著背心褲衩就出了門,把所有隨身物品塞進(jìn)口袋,裝得鼓鼓的。
廣場旁邊是當(dāng)?shù)刈畲蟮某校凶觥凹腋贰保?.9元一雙的運動鞋裝滿整整一筐,任人挑選。
如今到這里,還能看見廣場前的馬路堵車,拉著煤塊的大卡車別住了寶馬車,雙方都在拼命摁著喇叭。路過的商店宣傳車貼著大海報,正在舉辦消夏歌唱比賽,不知名的選手用大音量的麥克風(fēng)高唱:“我拿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何不瀟灑走一回!”
小龍說,那天他們就打算在這里搶劫。可他們看著人們在眼前走來走去,背著包的,戴項鏈的,打手機的,確定了兩三次目標(biāo),每次走到了跟前,誰都不敢動手,只好一次次退回來,在廣場上坐著。
廣場上坐著各種各樣的人,帶孩子的,遛狗的,光著膀子打牌的,拎著水筆寫字的,當(dāng)然,也有跟小龍看著差不多大的少年,有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嘻嘻哈哈抽著煙;有的穿著統(tǒng)一的短裙,向來往的人分發(fā)附近商店的促銷傳單——耐克專柜新品上市,新款1499元。
在小龍打工的火鍋店,領(lǐng)班廚師長說,他們這些打工的常常聚在一起討論,什么樣的工作“最厲害”。常出現(xiàn)的答案是,好工作在煤礦。在縣上不管打什么工,一個月最多一兩千塊錢,可在他道聽途說打探來的消息里,不管是一線下煤礦,還是二線搞后勤,到了煤礦月收入就能上萬。不過,這種關(guān)于“好工作”的討論每次都以沮喪結(jié)尾——因為據(jù)說雖然下礦有危險,但想要干這行,也得“有關(guān)系”才進(jìn)得去。
這些年來,閉塞的彬縣因為煤礦積累了財富。這里建起了氣派的高樓,馬路甚至比咸陽更寬闊。當(dāng)?shù)匦麄鞲刹亢軜酚谙蛲鈦淼娜私榻B,他們?yōu)榻逃度氪笫止P,花了2.2億元建造職業(yè)教育培訓(xùn)中心,教學(xué)樓的門柱子都是比著美國高等學(xué)府建的。這個中心在新城區(qū)地標(biāo)性的體育館旁邊,而那也是個大手筆,比著北京建的,“蓋出來會跟鳥巢一個樣”。
不過,火鍋店的伙計們誰也沒去過這個職教中心,他們只在坐大巴車離開縣城的時候路過而已。這些恢弘的建筑甚至很少出現(xiàn)他們的討論中,因為“出來還不是打工,可那地兒還要交錢”。
在火鍋店打工的時候,胖子最愛滿屋亂竄,拉人聊天,可是那天在廣場上,他卻坐在躺椅上不肯動,嘟囔著要回家。幾個兄弟里,只有他家住在縣城,是個“城里人”。他常在店里那些涂著長長睫毛膏的女服務(wù)員面前大聲炫耀,說爸爸是個小煤礦主,家里有塊小地皮,能自己開采,就光家里那輛拉煤車,一年就能賺上四五十萬元。
一同打工的服務(wù)員打趣說,他是“富二代來體驗生活”,他只是嘿嘿笑著不說話。事實上,沒人知道他撒了謊。他的父親其實只是縣城倒閉藥廠的下崗工人。胖子在家偷過家里人的錢,但他在外面干過的最出格的事情,也不過是在火鍋店拼盤的時候,勾著領(lǐng)班的脖子,指著給顧客準(zhǔn)備的點心,笑嘻嘻地跟他商量,“肚子餓了,讓我吃一個吧,行不行?”
小龍幾個人就這樣,一邊吵吵著,一邊坐在廣場,一直等到后半夜,等到廣場上消夏的人漸漸散了,剩下離他們不遠(yuǎn)的一個流浪漢,躺在長椅上睡覺。
廣場上只有最后一個目標(biāo)——一個孤身走過的女人。她幾乎符合少年們計劃的所有要素:穿著高跟鞋跑不快,身上背著包會有錢,現(xiàn)在廣場上沒別人,搶了可以迅速跑。
小龍叫上兄弟要動手,可胖子又不愿意了。他沒拿出小龍為他準(zhǔn)備的刀子,反倒拿出了手機,要打電話回家。小龍把他的手機奪過來,扔到地上踩了踩,然后把胖子從躺椅上推下來,叫他去一邊看著。
可是,還沒等小龍他們走到面前,高跟鞋女人就快步走到路邊,揮手?jǐn)r了一輛出租車,離開了廣場。